蘇偉文教授
A084 壹週刊:時事
2006-05-25
帶子洪郎蘇偉文教授
怎麼一個人,要這麼高的曝光率?
四十一歲的蘇偉文,是中文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副院長,財務系副教授。
《貨幣陷阱解碼》,《香港資產市場》的作者,又是《信報》、《明報》、《商報》、《太陽報》、《經濟日報》、《星島日報》、《快週》、《經濟導報》的專欄作家,也是香港電台《五稜鏡》和NOW財經台《財經好易明》的嘉賓主持。
他每日忙到不可開交,只為叫自己沒時間哀傷。
他太太得了癌症,由病發到離開,只短短四個月。他大受打擊,一個人帶年僅六歲的兒子,想哭又怕嚇壞稚子,唯有用工作麻醉自己。
「日間教學,做行政和研究工作,下班督促兒子做功課,夜深最難過,兒子睡覺去,四周空洞洞,那種感覺最磨人。」
不同傳媒,有不同的截稿時間,正好把他每晚填得滿滿。
沒了太太,他睡不了,吃不下。
輕了嗎?
「我的心,很重很重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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採訪第一日,蘇偉文的辦公大樓——梁球琚樓,泊了凌志、寶馬,蘇偉文是工商管理學院副院長,開的卻是只十九萬的Camry。
五月十三日,中大蒙民偉樓有個招生講座,台下的學生,隨手拿著的是五百九十九元的Bathing Ape帽。台上的蘇偉文,全身打扮五百元有找。
他最奢侈是在辦公室喝健康工房的雞骨草、柚子茶,是油站免費贈送的。在家,他只喝白開水。
「我要預,萬一我唔喺度,兒子都有足夠金錢生活下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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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偉文的太太,○二年四月發現患了癌症,七月便離開人世。
「生命,原來真的很無常。農曆新年,兩口子行公園,太太忽然掩著肚嗌:好痛呀,好痛呀。」
看醫生,打止痛針,又健步如飛。
蘇偉文的太太,在平機會做研究工作。
「有日上班途中,佢又攬住個肚嗌:好痛呀,好痛呀。打針後,又無事。」
他送太太到聯合醫院做檢查,找不出病因。後來抽骨髓,才發現得了癌症,送去沙田威爾斯做化療。
「才做了一次化療,病情已急轉直下。」
太太患了什麼癌?
「腺狀癌。」
病發源頭?
「唔知。知來有何用?反正擴散了,不久便送去沙田療養院,那是一所善終醫院,大家都明白救不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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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擔心兒子像他,老來才開竅,愛上了讀書。
「我要為佢儲錢,等佢唔使因為錢而不能讀書。」
蘇偉文的父母是水上人,靠捕魚為生。父親後來在油麻地小輪當水手,母親當全職主婦。
「我本來叫『偉雄』,但母親嫌『雄』字牛精,想我多讀點書,叫我『偉文』。」
翻查電話簿,有成千上萬個「偉文」。
「從前嫌平凡,現在才明白平凡是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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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小時住油塘公屋,唸的是天台小學——曉明小學,「考別人不會記得的名次」。
升中試,他胡亂揀學校,「死好命」派了去聖保羅書院。同學葉松茂(前36.com主席),是學校的領袖生。蘇偉文音樂不行,美術又差,連跟他合照都沒資格。
「中學好自卑,同學多由英文小學升上來,我唸中文小學,忽然全英文授課,科科僅僅合格。
「人哋學琴,我沒有,音樂堂說什麼高音譜號、低音譜號,我通通不懂。
「同學自小習畫,我上美術堂,素描、水墨畫,一概被考起。」
他只會踢西瓜波。他油塘邨的家,僅一百二十呎,住了公公、婆婆、阿姨、父母和他三兄弟妹。
「連獨立廁所都沒有,根本沒地方讀書。」
會考,他跟同學到學校自修室溫習。
「原來有師兄指導。」
因此得以在原校升讀預科。那時有齣電視劇,說周潤發留學回來,唸工商管理,他首次認識這學系。
「當時商科被界定無咁叻,最好的學生讀醫,讀工程,文又讀不到,理又讀不到的,才掟去商學院。」
他認定這是他的出路。
中大畢業,他在渣打銀行做行政見習。
「貪佢買樓平息。」
但,他首期也儲不到,離不開油塘邨。
一九九一年,他發現唸碩士,原來可以活得很漂亮。
「大學會俾份助教你,每月人工六千,學費一年才三千多,我好富裕啊。」
當年他借錢唸學士,在渣打工作兩年也還不清債項;在中大唸碩士,不用借錢,還有錢還債。
「讀書好happy,好啱我。」
九三年碩士畢業,他留在學校當助教。又發現美國有資助給香港學生唸博士,又報名。
「留學,是很多人的夢想。我在中大只二等成績畢業,哈佛、耶魯當然不收我。中中間間的,像路易斯安納州大學便收了。」
獎學金包了學費,學校又安排他做助教,生活費不成問題。
「但我是大仔,要帶頭給父母家用。」
他用兩年時間,儲四年(博士唸四年)家用。
「早上在中大做助教,星期一至四晚到沙田工業學院教夜校,星期五晚又去新蒲崗教夜中學,星期六、日私人補習,一天跑三、四場。那是九二、九三年,平均月入四萬。」
九三年九月,他赴美唸博士,認識了他太太。
「大學制度是,第一年留學要唸一學期英文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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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紗店大火
他太太是台灣人,在那裡唸老人護理。
「太太大我少少,想組織家庭,九五年我三十歲,隨意揀了七月一日結婚。」
他的結婚戒指,只三十美元。
「像樣的,要百多美元,我負擔不起。」
他承諾:「第二時再買過」。
他的結婚相,影了又燒了。
「婚紗鋪火燭,照片都燒掉。」
他承諾:「第二時再影過」。
「欠佢嘅嘢,原來一世補唔番。」
○二年七月一日,他結婚七周年,太太已不在狀態,瘦骨如柴,行動不便,大小二便要人照顧,身上發出陣陣異味。
七月八日,兒子三歲生日。
「我攞蛋糕去,一齊和兒子唱生日歌,才唱完,她又說未唱,思路明顯不清晰。」
七月二十六日,她撒手塵寰。
「有好多遺憾。同佢結婚咁耐,無好日子俾佢過。
「九七年博士畢業,我在中大有聘書,她跟我來香港,但正值金融風暴,學校削減房屋津貼,我們每年搬屋,並且愈搬愈細。」
他們由錦繡花園,搬到馬鞍山雅典居,再搬到藍田。
「○二年二月,終於儲夠錢在匯景花園買安樂窩,她卻只能在裝修期間,向醫院請半日假,坐輪椅看過單位一次,便走了。」
太太喜歡孩子,想要一子一女,蘇偉文反對,猜包剪鎚,太太贏了,才讓她在九九年生一個孩子。
「夜闌人靜就會自責:點解唔達成佢嘅夢想?」
太太彌留,孩子還沒懂性。
「我叫他看媽媽,他以為成日有得見,看一眼,又跑開。懂性的離開我了,留下來的,是個不懂事的,感覺最淒涼。」
太太走了,兒子嚷著找媽媽。
「他至今也喜歡扮BB,叫媽媽,每叫一次,我心就痛一次。」
父親節、母親節、情人節……蘇偉文足不出戶。
「見到別人一雙一對,心便酸溜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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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男人唔識照顧自己,更加不會帶小孩。」
他帶兒子到台灣宜蘭探公公婆婆,兒子過海關時嚷著上廁所,他叫兒子忍。
「太太會預備膠袋,我以為孩子六歲已懂事,叫他:唔好嘈,忍一陣。結果等了十多分鐘還沒過關,兒子忍不了。
「事後很內疚:為什麼我不用細路角度看問題?他急,何不先上廁所,之後再排過隊?」
兒子的衫褲,永遠買大了。
「從前,太太帶他去Chickee Duck、Hippo Fant買童裝。我沒時間,求其去街市,一次過買下同款不同色的,有得替換便算。」
結果,短褲變長褲。
「內衣褲卻長袖變短袖,工人看不過眼,告訴我才醒覺,幾年沒幫他添置內衣褲!」
公務繁忙,兒子又病,他硬著頭皮送兒子上學,學校發現小孩發高燒,要家長接回,蘇偉文才不得已向學生請假。
「唯有告訴學生,要帶兒子看醫生,欠他們的堂課,下次補回。」
學生知你的經歷?
「我不知道,男人不說這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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兒子長得像太太,他最愛凝望兒子。兒子吃早餐,他望著他。兒子做功課,他也望著他。
「很享受被他痴纏,怕他長大後,自己更孤單。」
何不找個伴?
「我記得太太彌留時,也在等我說:你放心走吧,將來緣分到,我會組織家庭。
「我唔忍心,說不出口,她彌留了兩天,見她等得太苦便說了,她上天堂去。但現實不容易,我的家,放滿太太的照片,也不打算搬屋,別人怎受得了。」
試過嗎?
「發生過。開頭同人有接觸,家訪以後便疏遠。」
沒了太太,他不吃早餐,不吃午飯,晚餐是陪兒子,才吃下一點點,體重由一百六十磅,跌到現在一百三十磅。微小(五呎四吋)的身影,更顯微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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傷心何處放
夜晚,他睡不了。兒子九時上床,他又上床,但睡三小時又自動醒來。
「從前,孩子睡了覺,太太攬?我看粵語長片。現在?得我一個。」
大學什麼都有得學,但怎樣面對心,博士也沒研究。
「試過在家嗌太太的名字,問她:為何丟下我?為何不報夢給我?」
為免胡思亂想,他寫稿。
「學校在《信報》企業管理版,包了《商管啟示》一欄,我之前沒寫過。太太走了,才開始寫。」
並且愈寫愈多,星期一《經濟一週》截稿。星期二是《太陽報》「財經談情」,星期三《快週》「學以致富」,星期四《星島》「理財教室」,星期五《商報》「名家指點」,星期六去NOW財經台錄《財經好易明》,星期日晚寫《明報》、《經濟日報》或《經濟導報》的約稿。
「晚晚排得滿滿,便沒時間空虛。」
休息不足,倒下來,誰照顧兒子?
「不是這樣,我怕我更快倒下來。」
兒子愛玩Lego,他只給他買國產版——啟蒙。
「價錢平三分二。」
當年你唸書也有獎學金,為何這樣慳?
「黃金歲月過了,現在大學生不是天之驕子,唸博士也不一定有資助。」
歲月,是過去的好。將來?
「我預了自己孤獨終老。
「幾多人老來喪伴,獨個兒度過晚年。
「我有著懷念,夠啦!」
他說他老了,會再去唸書。
唸什麼?
「歷史。」
現實太殘酷,溫故就最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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